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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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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

夏夕照懶洋洋的靠在院子的躺椅上看閑書,秋日的陽光溫暖和煦,昨夜一場小雨後院子的桂花雕謝了許多,但桂花的香氣似乎更加濃烈,仿佛埋入泥土前的最後絕唱。

自從眼睛恢覆後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會有什麽缺憾了,她有一個富庶的家庭、愛自己的父母、有扶月、還有看不完的有趣的書,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,她感覺自己像一朵雲一樣舒展輕快,並且認為之後的日子也會一直如此。

前院忽然傳來的打鬥聲似一塊打碎平靜水面的石塊,泛起層層漣漪。

還沒等夏夕照反應歸來,扶月便帶著一身傷從院門處奪門而入。

夏夕照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楞楞的瞧著扶月。

“走!小姐,快走!”扶月捂著胸口在滲血的傷對她喊道。

夏夕照覺得自己腦子沒有辦法轉動,就連呼吸也停滯住,這裏是有著最好的護院的夏家,全臨沽城最大的商戶,會有什麽事情呢?

對於養尊處優的夏夕照來說,長那麽大從來沒有聽過所謂的噩耗,就連噩耗這個詞本身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。

上一秒她還是夏家的大小姐,現在就讓她逃難去麽?

這不可能。

這絕對不可能。

她寧願相信月亮上有嫦娥也不願相信這件事。

直到扶月把她打橫抱起,扶月肩膀上的骨頭硌疼她了後她才忽然意識到,沒有人在和她開玩笑,夏家是真的有難了。

刀劍碰撞的聲音不停在耳邊響起,恐懼一寸寸從腳底蔓延至她的身體各處,她想問扶月她的爹娘可還好,她想睜開眼去看看那濃郁的血腥味來自什麽地方,她更想大聲尖叫。

可是在這樣的一刻,她人生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上。她全身僵硬,無法動彈,嗓子和眼皮像是被詛咒了一般,什麽也幹不了。

她的心空蕩得可怕,仿佛懸在萬丈的料峭懸崖邊,隨時都會粉身碎骨。

天空忽然暗了下去,遠山處隱約有雷聲,一場暴雨即將來臨。

扶月抱著她的手穩健有力,她的懷抱的暖意和有節奏的心跳傳來,夏夕照慘白的臉這才恢覆了些許血色。

隔天,夏盛被那古怪的西域商人所騙的消息就在臨沽城內傳得沸沸揚揚,原來那制作的流光綢所用的絲線是一種毒蟲的絲線,邊疆的部族首領穿了用流光綢制作的衣服後身上青紫發癢,臨沽城內有穿的流光綢的百姓也出現了相似癥狀,皇帝大怒,於是派禁軍親自剿殺夏家全家,並且沒收夏家所有的資產。

如日中天的夏家仿佛一日之間坍塌的高樓,只剩下一片血淋淋的廢墟。

郊外的小木屋裏,夏夕照抱著膝蓋,蜷縮在骯臟的角落裏。

她繡著繁覆花朵的漂亮薄紗裙被泥土弄得很臟,她光潔秀麗的小臉也變得灰撲撲一片,手上的玉鐲子在逃跑的時候被撞出了裂痕,平日素來盛滿光亮的雙眸只餘下空曠絕望的暗淡。

從前有人同她說,成長是痛苦的,是撕裂的,是殘忍的。

她不相信,因為她覺得自己是一只快樂的小鳥,可以永遠生活在夏家的溫暖巢穴裏,那裏有所有人給她的愛和關懷。

直到那麽一天,暴風雨來臨,她的巢穴倒了,她的翅膀柔軟無力,卻也要被迫起飛,孤獨的盤旋在冰涼的雨中。

從沒有人告訴她,一個人境遇可以如此跌宕。

劇烈的痛苦過後,她的心臟抽搐著,麻木著,有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胸口沈重得無法呼吸,她想不如就此死去,隨她的親人們一起死去。

就在此時,漆黑的屋子裏透來一道光亮,讓頭腦混沌的夏夕照稍稍尋回來一絲理智。

扶月打開了屋門,手中拿著一袋子包子,“小姐,吃點吧。”

對了,她不是一無所有,起碼,她還有扶月。她僥幸的想,還好扶月在她身邊。

她被黑暗籠罩的心稍稍亮堂了一點點。

自從昨天到現在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飯了,聞到包子香味的時候她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,於是她接過包子狼吞虎咽了起來,不知不覺中包子全都被她咽下了肚。

扶月在一邊安靜的註視她吃完了一袋包子。

夏夕照這才察覺自己忘記給扶月留包子了,現在她們逃了出來身無分文,扶月也一定沒有吃東西。

扶月察覺到夏夕照愧疚的眼神,只道:“我不餓。”

夏夕照擦幹凈了眼角殘留的淚水,抱住扶月道:“扶月你救了我兩回,以後就算是下刀山上火海我也願意替你。”

扶月拍了拍夏夕照的背道:“小姐自己好好活著就好。”

深夜,夏夕照踏著月色和扶月來到了亂葬崗。

亂葬崗臭烘烘的,人肉腐爛發出令人嘔吐的臭味,蛆蟲在一灘灘汙黑的血水裏蠕動,就連月光也不願垂憐此處,臭味被包裹在黑暗中,寂靜且不祥。

夏夕照是來此處尋找家人的屍體的,她爹娘死得冤枉,她不想他們被埋在這種汙穢的地方。

在翻找屍體的時候,她身上粘了許多血汙,卻只找到一塊夏盛生前的玉佩,至於他們的屍體,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。

她的手臂酸脹腫痛,扶月那邊也沒有收獲。

她凝視著腳下一具具衣衫襤褸的屍體,發著呆。

從前她感覺臨沽城是一個漂亮的玻璃珠,裏面的東西都是閃閃發亮的,其間行走的人們大抵都和她一樣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她不知道在臨沽不被人註意的角落一天有那麽多人死去。

他們穿著不同的衣衫,有著不同的面孔,臉上或猙獰或祥和,都躺在了這樣的汙穢的泥水中。

至於他們是誰,他們經歷了什麽,愛過什麽,討厭什麽,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乎。

她雙眼放空,覺得很絕望。

原來人終有一死,沒人可以永遠活在漂亮的玻璃珠裏。

或許有一天她也會死,她不希望是這樣的。

她逐漸接收了這樣的一個事實,人們來到世間,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,也無法永遠擁有什麽,人們唯一能夠左右只有自己的心,軀體的歸宿並非心的歸宿,如果心是一顆漂亮的玻璃珠,那麽即使死在泥沼中又有什麽值得恐懼的呢?

她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白凈的雙手被泥土和血漬覆蓋。

她已經足夠幸運了,她的眼睛可以看見這個世界,她也擁有過許多許多的愛,現在她要勇敢的活下去,即使一無所有。

她感覺某一部分的自己隨著家人死在了那場屠殺中。

與此同時,某一部分的她從心的缺口中生長出來,漫長、疼痛、苦楚,但是一個新的她。

回去的路上,夏夕照問扶月,她當年得知家人全都不在了後是什麽樣的心情。

扶月的話和晚風一起傳來:“感覺再也不會快樂了。”

她的神情淡淡,眉間有些憂傷。

夏夕照握住扶月冰涼的手,輕聲道:“那扶月,我做你的家人,我們都要快樂。”

似是被什麽東西刺痛了一般,扶月猛然把手從夏夕照的手中抽走。

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起了微微的波瀾,似是難以置信,又似在痛苦掙紮,隨後她緩緩道:“我不配快樂,你也一樣。”

夏夕照仰頭看著扶月清晰的下頜線,月光朦朦朧朧的透過扶月照在她的臉上,她想起那年扶月如天神下凡般從刀下救了她,給她折了一枝桂花,那時她什麽也看不見,卻仿佛看見了全世界。

那麽多年過去了,扶月還是和當初那個剛剛失去了親人的小女孩一樣,那樣執拗,那樣冷漠,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殼中,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。

夏夕照不由的想,扶月是不是曾今也和她一樣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,是不是和她一樣有很多很多的愛,有期待的美好未來。

那樣的扶月她從未見過,也從未了解,她從遇見扶月的時候,扶月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。

她繼續握住扶月的手,堅定道:“如果我的快樂可以成全你的快樂,那我寧願你快樂。扶月,我希望你永遠快樂。”

這一次,扶月的手沒有松開,也沒有回握,就這樣讓夏夕照牽著,走了很久很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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